父亲去世后,母亲孑然一人生活在乡下。全家人多次劝她到城里来,可母亲不愿为我们增添麻烦,总是借口拒绝,直到无法料理日常生活时,才被远房一个侄子送到城里。听说母亲要来,一家人忙得不亦乐乎,收拾房子,购买日用,不知几多隆重。母亲到来后,从不愿在外就餐的媳妇破天荒地提议全家人在外为母亲接风洗尘。可听说一桌饭花了七八百元钱时,母亲心疼得直掉眼泪。等弄明白母亲掉泪的原因后,这顿饭便成了全家人最后的外餐。
其后的日子里,已过了听故事年代的女儿只要放学一到家,便围着奶奶要故事。尽管母亲的故事土得掉渣,甚至讲得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可女儿听得依然十分投入,还时不时发问:奶奶,后来怎么样呢?母亲便为着后来甚至后来的后来叙说着一个又一个传说与故事。看着母亲忙碌而充实的样子,我和媳妇都露出了会心的微笑。可我也知道这样只是辛苦了女儿,每天除了听奶奶讲故事外还要加班加点赶做作业。不过这是家务会的决定,为了让老人家高兴,女儿的任务就是听奶奶讲故事。
媳妇的任务是做饭,她不知道母亲喜欢吃什么,只好投石问路,每天变着花样改善生活。过了几天,媳妇便自得地对我说,哎,看出来没,母亲最喜欢吃我炒的土豆丝啦,还有就是母亲特别特别喜欢吃米饭。在外几十年的我从没有改变以面食为主的习惯,没想到从没离开过乡下的母亲一到城里怎么就变了,想必是在乡下很少吃米的缘故。因此每当我们做面时,媳妇都要雷打不动地为母亲单独做些米饭。每次母亲都吃得很香,偶尔有米粒掉在桌上,也都用手捡起来吃了,尽管全家人都极力劝阻,可母亲总是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母亲来的时间不长,便住进了医院,经过诊断,医生说母亲患的是食道癌,已是晚期。得知这个噩耗,全家人都十分难过,可又不得不瞒着母亲,竭力尽些孝道。媳妇表现得尤为突出,母亲吃不动米饭了,她便一天三遍五遍地给母亲熬些添加了不同肉末的稀米粥,每次都能把米熬出油来,有时候我也红着眼睛加入到这个行列。
一天,母亲有气无力地说,家里的米吃完了吗?媳妇赶忙说,妈,你甭担心,知道你喜欢吃米,你孩子前两天刚买回来一大袋子,够你吃叁月俩月的,媳妇夸张地说。听了这话,母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以后别买那么多米了,吃不了会生虫子的,扔了多可惜啊!媳妇没有听明白母亲的话,可那一瞬间我却听懂了母亲的言外之意。可能母亲是在我们不在家时发现了厨房里那袋陈年的大米。至此我才恍然大悟,母亲哪里是喜欢吃大米啊,分明是不忍心看着那袋生虫的大米坏掉或者被我们扔掉。一时间,很少流泪的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急忙跑到病房外的走廊里,尽情地洒了一把热泪。
时隔不久,母亲便离我们而去,祭品上,我让媳妇摆满了各种各样北方的面食,还有母亲一生钟爱吃的糊涂面,那是一种连擀面后剩下的面粉末都舍不得丢掉的汤面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