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书记和平常一样早早来到办公室,可他没像平常一样泡一杯茶,开始一天的工作,而是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办公桌上那部电话。这部电话自从他来到这个办公室就在那儿,杨书记和它是多年的老朋友了。可今天,他心里憋着一个私人电话,不知道该不该拨出去。
他耳边响起大姐语重心长的话语,那话语里充满了无奈和祈求。
“姐平常没给你找过啥麻烦求过你啥,这回刘飞的事你一定得费费心!你大外甥下岗了,还没成个家呢。老二可不能再……他正是成媒的年龄,本来家里穷,别人就看不上,要是再没了工作,怕是……要是俩孩子都不能成个家,姐还有啥活头啊?你一定给乡里打个电话啊!”
那声音在他耳边萦绕,绕得他心口一热,眼圈就红了。
他这辈子欠下感情债最多的人就是大姐。幼时的他,大部分时光是在大姐的关爱下度过的。父母吩咐的活儿,姐姐总是把他的活儿抢过来干了,让弟弟专心读书。大姐说,她没进过学校门,也就认命了,弟弟一定要把书读好,读成有出息的人。姐姐成家后,为让弟弟顺利上完高中、大学,节衣缩食,省下一分一角的钱攒到一起寄给弟弟做学费。她还把舍不得盖的新被子给弟弟送到学校。接过大姐冒着风雪送来的被子,他的手有些哆嗦。
此刻,他有些哆嗦的手,慢慢伸出去,伸向那部电话……电话距他不到一米远,然而,他的手伸向那部电话,却用了很长时间,仿佛每移动一厘米都会遇到巨大的阻力。
“姐,我是党员干部,是纪委书记,是全国纪检标兵……”他在心里默念。是的,我的一句话,也许能办成很多事,可我的位置是为百姓设的啊,我的话是为百姓说的啊。他端起茶杯送到嘴边,想让自己镇静下来,却发现杯子还是空的。
这时,压在茶叶盒下面的一封信,映入他的视线。这封信是他已经读过的,现在却禁不住又一次取出,在眼前展开。
“亲爱的舅舅,我非常感谢您对我儿时的帮助和影响……我知道我没有勇气面对你讲出我的请求,所以托舅母把这封信转给你,请您不要怪罪她。”
刘飞是他最喜爱的外甥。那时,正上大学的他在假期里去看望姐姐,刘飞总是舅舅长舅舅短地跟着他。刘飞对他非常崇拜,因为舅舅是个非常了不起的大学生。
“舅舅,我长大也考大学!”
“你考大学的目的是什么呢?”
“嗯——当大官!”小外甥想了一下说。
他笑了,当大官是农村孩子最朴实的想法了。
他又问:“那你为什么要当大官啊?”
“可以不让人欺负咱啊。”
“呵呵,光这样还不对,还要做到不让别人欺负其他百姓,这才是好官啊。”外甥不知是否听懂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又从回忆中回到眼前的信上。“舅舅,我没勇气面对面向你提出要求,所以选择了用书信的方式和你交流。有了你的鼓励和帮助,我上了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乡政府工作,本想有一番作为的,可现在乡里机构改革,每个人都需要笔试和考评才能最终确定编制。我在基层这么多年,都在群众中工作,哪有时间学习啊?笔试我肯定不如那些刚毕业的大学生。但考评上,您能给我们乡镇领导打个招呼就能得高分,可以弥补笔试的不足。现在是决定我前途的时刻,舅舅您就拉我一把吧!”
外甥说的是实情,自己一个电话就能报答姐姐的恩情。这个电话打不打呢?他站起身来,手悬在半空中。他耳边,两种声音交替响起,就像公堂上互不相让的原告和被告,每种声音都在尽力地说服他。现在,他要做出裁决,终止这场脑海里的喧闹。
要做出怎样的决定呢?当然是公平公正的裁决!如果我打了这个电话,这对其他竞争对手公平吗?公正吗?
“不能打!”现在,他脑子里只剩下这唯一的声音了。
他沏上茶,茶杯里的水雾慢慢地升腾起来,像从他心中一缕缕地抽出的愁丝。
突然,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他拿起电话,电话那端先是姐姐的啜泣声,然后才听到大姐的话音:“刚才刘飞笔试和考评成绩出来了,乡政府留30个人,你外甥第31名。不过,我们理解你……”
杨书记放下手中的电话,心头,无比酸楚,眼前,却一片澄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