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下老家看望父母,不想被一场绵绵的细雨阻隔在家。百无聊赖之际,便四处翻找旧书消遣,竟在一张老旧书桌的抽屉里翻出一摞厚厚的书信来,都是我在外上学以及哥哥在部队服役时与父母往来的书信。解开绳结,拂去灰尘,一封封地读。那些字迹因了潮湿而有些洇渍,已现出了沧桑的影子,如今隔了岁月的长河再去读它,过往种种都在这个细雨如酥的黄昏一一浮现……
是个暖暖的冬日午后,我举着一封信疯一般从学校往家跑,一边高喊着“哥来信了”。一家人慌忙围拢过来,父亲接过信,默念着落款地址。半个月前哥应征入伍,直到此时才知道他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塞外小城。父亲哆嗦着手拆开信封,坐在椅子上一字一句地念起来,我和姐从他的左右肩探过头去看。父亲的声音不高,有些颤抖,嗓子好像也不利索,时不时要咳嗽一下清清嗓子。母亲坐在门槛上一个劲地抹眼泪。一下午父亲将那封信反复念了好几遍,一句一句地解释给母亲听,还掰开地图册,找到了千里之外的那个小点点,指给母亲看。
深秋的夜晚,月亮朗朗地照着。忙碌了一天的父亲,戴上花镜,在灯下铺开信笺给哥写信。父亲不停地埋怨自己现在看书少了,提笔忘字,刚写到“家里垒好了院墙”,“墙”字就不会写了。我喊了一声“我知道怎么写”,赤脚从被窝里跳出来,抓起笔来歪歪扭扭地写出了那个字。母亲披着哥刚寄来的军大衣,倚着门框剥棉花,时不时会交待一两句。父亲写完,还要念给不识字的母亲听,或者在信笺背面再附上几句。
16岁那年,父亲送我去省城读书,把一切安顿好后他才离去。望着绝尘而去的汽车,孤独感潮涌而至。一步一回头地走回宿舍,急急用眼泪泡出一封家书,塞进邮筒,一路紧追而去。接下来的几天,是掰着指头盼回信的日子,像守着一个即将炸开的心事,甜蜜而温馨。每天都要往收发室跑几趟。直到有一天班长举着信远远冲我招手,放下怀里的篮球奔过去,在衣襟上蹭了蹭手才接过来,只瞥了一眼,心便被一种幸福的温情涤荡着。一步几个台阶地冲到三楼宿舍,插上门,让激动的心一点点平静下来。读信的滋味,像用舌尖抿去不经意间挂在唇边的一滴泪,苦涩中带着甜蜜……
记不清从哪一年起不再给家里写信,也很久没有过读家信的感觉了。如今家里装了电话,有了手机,但常常想不到去拨那一串熟悉的号码。有时似有很多的话想说,可对着话筒却又难以启齿,随便问了些无关紧要的事,就挂了。
我以为书信将永远与我无缘,我以为读信的日子永远干涸在了岁月的河床里,而在这个细雨如酥的黄昏,这厚厚一摞旧日家书,让过往的日子泛起了清凌凌的波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