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上春树的所有作品中,《挪威的森林》在国内无疑是影响最大的。但是,与所有伟大的作者一样,村上也喜欢为读者设下层层迷雾。小说里的故事,全部发生在日本本土,和挪威毫无关联,那么为什么作者要用《挪威的森林》来作为小说的标题呢?
由于林少华的译本在国内影响最大(虽然争议也大),这里我们就以林少华的译本为参考,来解读《挪威的森林》的深层含义。
小说第一章开头,已然37岁的主人公渡边穿梭于欧亚大陆之间,有一天,渡边在德国汉堡机场降落, “飞机一着陆,禁烟显示牌倏然消失,天花板扬声器中低声流出背景音乐,那是一个管弦乐队自鸣得意地演奏的甲壳虫乐队的《挪威的森林》,那旋律一如往日地使我难以自已,不,比往日还要强烈地摇撼着我的身心”。
甲壳虫乐队四海闻名,平心而论,甲壳虫乐队的这首歌翻译为《挪威的森林》也许并不妥当。假如你是渡边,那么当时听到的第一段歌词应该是:
“I once had a girl/Or should I say she once had me/She showed me her room/Isn't it good Norwegian wood”
翻成汉语,大致为:“我曾经拥有过一个女孩……也许应该说是她曾经拥有过我。她带我进了她的闺房,那房间可真是上好的挪威木啊!”
大多数人把《Norwegian wood》 翻译为挪威的森林,村上也不例外,日文原版小说的名字就是《挪威的森林》。然而这仅仅是村上为我们奉上的第一缕迷雾而已,因为这首歌曲的本意绝不是森林。歌唱到结尾,春闺一梦,佳人杳无踪影(据说灵感来自约翰·列侬的一次露水情缘),主人公怅然若失,唱道:
“And when I awoke I was alone/This bird had flown/So I lit a fire/Isn't it good Norwegian wood”
大意为:“当我醒来,鸟儿已经飞走,徒留孑然一身。所以我点起火来,烈焰中可真是上好的挪威木啊!”
歌曲中间还有饮红酒、睡浴缸等青涩而甜美的情节,这不可能是森林,只能是室内。其实意思已经非常明显,爱情到来时,二人缱绻其中,好似伊甸园般纯洁浪漫,对于凡人来说,非原木装饰的房间则无以搭配彼时情景。然而当情缘已了,伤痛袭来,便恨不得将其付之一炬。木既是生命的意象,又是死亡的归宿。
约翰·列侬之所以在歌曲中提及挪威,大致有两层含义:挪威地处北欧,人烟稀少,白雪青松,与英伦三岛恰成对比。另外,英国人多多少少都有点北欧海盗的血脉,他们在红尘滚滚的现代社会中怅然思古,只能遥望祖先故地,吟唱排解。如果歌词里没有挪威这个意向,便显得过于卖弄风流,不登大雅之堂了,而正是这个点睛之笔,让《挪威的森林》一下子有了古风。
再说村上这本书。直子曾经和主人公渡边有过一次性爱,但是后来却陷入无尽的自责之中,而且当时也是在直子的房间,二人同样也饮酒,无椅可坐,这无疑都是对这首歌的呼应,以及暗示二人关系的悲剧结局。
村上的迷雾还没有结束。日文原版题目叫做“ノルウェイの森”,直译过来也算妥当,但是我们不要忘记,村上精通英语,他怎么会放弃这个一语双关的大好机会?标题的日语发音,除了一个儿化音以外,意思很接近于“无路的森林”。凡是在荒山野岭中行走的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大树参天,树冠如黑云压顶,脚下全无足迹可循,心中会油然产生无边的恐惧。日本社会和其他的东亚社会类似,对于青少年的成长而言也常常是残酷的丛林法则,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茫茫人海正如密林一般,越成长就越迷茫和痛苦。而日本的“自杀圣地”也往往是森林,不像美国是金门桥这样大开大合的所在。小说中的木月和直子就是因此先后选择了结束自己的人生。木月这个名字耐人寻味,“木”的生死二元对立属性前面已经交代,而月的盈亏则更是无法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木月的日语发音为“kizuki”,三个音节构成一个完美的封闭循环,正如在林中迷路兜圈子,这象征着木月无法走出自己人生的迷局。而直子的发音则是“naoko”,在日语里有“修葺”的意思,所以直子在故事中一直努力地想要走出阴影活下去,但最终还是没有能够走出那片令人恐惧的森林。说到这里,主人公的名字“渡边”也就昭然若揭了,正合佛家所说的“到彼岸得解脱”的意思。
在故事的结尾,“我拿着听筒仰起脸……不知道这里是哪里……目力所及,无不是不知走去哪里的无数男男女女。我在哪里也不是的场所的正中央,不断地呼唤着绿子。”木月、直子、渡边、绿子,这世界上的人们,纠结在一起,就成了“挪威的森林”。
(艺舟)
《挪威的森林(电影特别版)》,[日]村上春树/著,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