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忽然渴望一件红色的外套。
世上事总有缘由,落一朵花,几声鸟鸣,也并非无缘无故。一个黄昏,女人独自走在县城的菜市场。女人咋舌着手里又齐整又新鲜价又贵的蔬菜,撞上个人。
“啊呀!”声音尖锐,刺中了女人。女人一惊,看过去,声音里就现出脸庞,看着有些眼熟。“这件红外套是在富贵超市买的,七百多块呢,你长眼了吗?”声音又刺来,女人一哆嗦,却忆起一个人。
女人问:“李兰?你是李兰?”
“呀,呀,是桂芳?是桂芳。桂芳!”声音依然尖厉,力道明显软了,李兰上下打量着女人,“老同学,老同学,你的身材还是那么好,有空一定请教瘦身的方法。我住在雅居人家六幢,有空去玩,啊,啊……”
桂芳始终抓不住李兰飘忽的目光。话未尽,人已去,一片红,耀着桂芳的眼睛。
桂芳在厨房(也是卧室兼客厅)炒着菜,锅里刺啦响,她就有了流泪的冲动。丈夫走进来,说:“还不到二十五号,房东婆就开始催,不就一百五十块钱吗!”
桂芳说:“我想买一件红外套。”丈夫说:“中,我明天找工头先支五十块钱。你跟着我,亏了。”桂芳流了泪,泪水扑嗒掉进锅里,眨眼没影了。
那年,华子追自己追得差不多快疯了,自己偏看上了另一个男人。最后,自己的闺密李兰成了华子的夫人。发生在数年前小厂子里的平凡故事,在人世间早重复演绎得干枯乏味了,但每次的新主人公,仍然会有震撼,进而崩裂内心的天地。
桂芳说:“七百多块,富贵超市。”桂芳的声音不大,她一直以来声音就轻。但男人仍冷不丁地愣了愣,而且两眼发出讶异的光。桂芳不再说话,翻转身,面对墙。虽然男人推了一天砖头,累得骨头像散了架,但他一点困意也没有。面墙而卧的女人,也没有入眠。
本来男人想说,准备承包工地上推砖头的活,有好几个人已经承包了,俩人吃得苦,一天能弄五六十块钱。女人蜷缩得像只受伤的虾米。男人鼻子酸了酸,什么也没说。
男人趁晌午去了富贵超市。男人一眼就看见那件红外套了,它像一团火般燃烧。走近前,大翻领,连纽扣都做成花瓣的样子。男人颤抖的手摁摁兜里刚从工头那儿预支的钱……
桂芳的面前忽然晃出一个精美的包装袋,接着晃出男人憨憨的笑脸。
男人憨憨地笑着,左看右看,看不够自己的女人。男人说:“你穿上红衣裳,好看,就像咱乡下院里的一疙瘩一疙瘩鸡冠花。”说着,上前抱住女人就亲。
桂芳一把推开他,轻声问:“发票呢?”男人望了桂芳几眼,扔过来张纸,冷冷地说:“七百二十块。”桂芳小心地放好发票,脸上飞起朵朵云霞。她小心地脱掉红外套,去缠男人,男人又憨憨地笑了。
吃过早饭,男人支支吾吾地说了承包推砖头的事。桂芳让男人先去找工头承包,自己一会儿到。
男人欢快地去了。
桂芳穿上红外套,在小屋里转了几个圈,心莫名地怦怦跳。她很快又坐在床沿,静静地想了一会儿,轻轻地脱掉红外套,叠整齐,慢慢地放进包装袋,拿出发票默默地看,啪,一滴眼泪落在蓝色的发票上……
桂芳走出富贵超市的门口,春天的阳光迎面洒下来,她摁了摁兜里的七百二十块钱,拢拢头发,走向县郊的一处建筑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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