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
一、为何要写夏姬
“四位传奇女，一部春秋史”，用四位女性（文姜、息妫、夏姬、西施）串起春秋史，这是我近一个时期的创作计划。其实，这个写作计划的出炉，是在我写完《公子少 ·春秋夏姬传》以后。起初，我只准备写《公子桃花》，也不过是一时兴起。
我写《公子桃花》时，对夏姬的了解并不多，因为夏姬生卒靠后，写不到她那儿。写完《公子桃花》，我对春秋那段历史陷入痴迷状态，有点不能自拔。很多故事、成语、地名、姓氏、习俗等等，仿佛找到了根源，有了一种归属感。当一个人找到归属感时，瞬间就会安宁下来。于是，我便被套进春秋的时光里。
春秋是一个转轨的时代，由原始到封建，由封建到掠夺，诸侯列国的兴起、盛衰、灭亡，惊心动魄的故事，各具特色的人物，礼乐崩坏的纷杂，恪守规制的迂腐，跌宕凄迷的诡异，让人欲罢不能。于是，夏姬便进入了我的视野，因为她跟陈国的兴亡有关。
关于陈国的历史，相当久远。久远到可称为天下第一都，天下第一陵。因为，人祖伏羲氏在此建都，陵庙亦在此处。伏羲的出现，大概是人类第一次土地革命，由游牧、采摘到定居的时代。动物被圈养，土地被开垦，植物始种植，动物和植物由野生到驯化。伏羲之后，神农亦在此建都。可想而知，陈地的历史有多久远。陈作为方国，商朝时已经存在。到了周朝，陈是周武王第一批封建的公侯级诸侯国。陈国作为周朝的诸侯国，有569年的历史，20世，26君。当时的陈国，涵盖今周口所属的行政区域，并外延至柘城、涡阳、上蔡、漯河、陈留。后陈国灭，置为楚县。战国末年，楚迁都至陈，称郢陈。秦曾置陈郡。秦末陈胜吴广的“张楚政权”，亦在陈城建都。至此，陈曾六度为都城。陈地，在东西汉、三国魏又三度为国，都城依旧是陈城。陈地，五度为国。陈城，九度为都。之后，陈作为行政区治，曾九度为郡，十三度为州府。陈，不但古老而神秘，辉煌而丰厚，还有自己独特的文化——“陈文化”。“陈文化”有其独特的精神传承：“尊礼睦邻，仁智内敛，谦诚包容，秉承德治。”
这些都是陈地的往世，那么陈地的今生呢？
陈现在不叫陈，叫周口。周口就是陈的今生。
陈城（都）也不叫陈城，叫淮阳。淮阳是陈城的今生。
当我看完《陈国史》，我才知道陈地的前世今生。我真的很震撼，它的厚重与沧桑，它的兴衰与灭亡，让我无法搁置。于是，我写了《公子桃花》。我没有把书名写成“息夫人”，因为她是陈国的女公子。我大陈国，我所能为它做的只有传承“陈文化”。虽然息夫人的名号，让她名扬古今，而她只在息国生活了两年多，后终老在楚国。
公子桃花的美丽与智慧、仁德与大义，都源于陈这方神秘的土地。春秋时期，女人不称名，只称姓，姓前冠以夫氏，或夫的官职、封地、国号、谥号。那么息妫在陈国，或者楚国时叫什么，没有史料记载。楚国史料也有称她为“文夫人”的，“文” 是楚王熊赀的谥号，谥号都是死后才有的。所以，“文夫人”，是楚王熊赀死后对她的称谓，那么文王在世时她叫什么，史料没有记载。因为民间有桃花夫人的传说，所以，我称她桃花。先秦时期，国君的孩子无论男女统称公子。所以，公子桃花的名号包含着两种信息，一是她国君女儿的身份，二是在女人不称名的年代里，她有名字——桃花。春秋四大美女中，有两位（息妫和夏姬）是陈国人。一位是陈国的女公子——息妫，一位是陈国的司马小主——夏姬。而且，她们之间竟然还有亲戚。夏姬的丈夫，是公子桃花的侄子。
如此纷杂丰饶的“陈文化”，我该怎么面对？
我作为一个写作者，手里只有文字。我想，就用我手里的文字吧。那么，以历史故事为载体，以人物形象为元素，再现那一段历史，传承“陈文化”。公子桃花时代是春秋中早期，夏姬时代是春秋中晚期，那么加上春秋早期的文姜和春秋晚期的西施，搭茬整个春秋时期。陈国从西周封建到春秋灭亡，所有的故事、事件、人物，都是交互其中，相互关联，非常有趣。这么一个创意，不仅仅是一部文学样式的陈国史，而且是一部春秋史，列国盛衰灭亡，尽在其中。“四位传奇女，一部春秋史”的创意，便由此而生。
所以，写完《公子桃花》，我就开始写《公子少 ·春秋夏姬传》了。
二、夏姬其人
夏姬，祖籍郑国，是郑穆公的女公子，姬姓，因为下嫁陈国司马夏御叔，始称夏姬。夏姬的夏，是夏御叔的氏。夏御叔是陈国宣公的孙子，妫姓，他父亲是陈宣公的小儿子子夏，所以夏御叔便以父亲子夏的字 “夏”为氏，称夏氏。公子桃花在陈国史中，无足轻重，因为一个没有出嫁的女公子，与国政并无关碍。她的分量体现在息国、楚国。而夏姬，陈国的历史是绕不开她的。
陈国历史上有三次被灭国。第一次是公元前598年，第二次是公元前533年，第三次是公元前478年。
陈国第一次灭国，跟夏姬有关，所以她是一个有争议的人物。刘向的列女传中，被列为《孽嬖传》。女人，一旦跟政治有关，就难逃被谴责的命运。
“夏姬七次出现在《左传》里，五次出现在《史记》里，生在晋国，长在郑国，嫁在陈国，流亡在楚国，终老在晋国。终其一生：乱郑、灭陈、衰楚、霸晋、兴吴……然而，她只是君权、夫权下，一个美丽多情被命运摆弄的女子而已。
她的故事，如此凄迷跌宕、曲折诡异……
子灵（屈巫）之妻（夏姬）杀三夫、一君、一子、而亡一国、两卿矣……
——《左传》
陈灵公十四年，灵公与其大夫孔宁、仪行父皆通于夏姬，衷其衣以戏于朝。——《史记·陈杞世家》
楚申公屈巫盗夏姬以奔晋，晋以屈巫为邢大夫。——《史记·晋世家》
那夏姬生得蛾眉凤眼，杏脸桃腮，有骊姬、息妫之美貌，兼妲己、褒姒之妖淫，见者无不惊魂丧魄，颠之倒之。——《东周列国志》
陈女夏姬者，陈大夫夏徵舒之母。其状美好无匹，内挟伎术，盖老而复壮者。三为王后，七为夫人。公侯争之，莫不迷惑失意。颂曰：夏姬好美，灭国破陈。走二大夫，杀子之身。殆误楚庄，败乱屈巫。子反悔惧，申公族分。
——《列女传·孽嬖传·陈女夏姬》
玉骨冰肌，挥云而揭雪；花容月貌，倾国以倾城。莲步轻移，恍如飞燕之舞，兰室静坐，疑是仙姬之居。
——《株林野史》
夏姬的美艳独冠后宫群芳，这位年方十一二岁的少女，在成人眼里，已经散发出惊人的女性魅力。夏姬，无疑是绽放于春秋时代的一朵‘妖花’。
——《黑色春秋——夏姬情史》”
这是我在《公子少 ·春秋夏姬传》一书楔子里写的，为什么我要把这些资料原文放在楔子里，就是想让读者知道史料对夏姬的评价。
与桃花不同，夏姬的 “少 ”之名，是有出处的。《清华简·系年》有记载，夏姬名少 。关于《清华简》，简单交代一下。2008年7月，清华大学校友赵伟国向母校捐赠了2388枚战国竹简。这是清华大学收藏的第一批战国竹简，因此被称为“清华简”。2016年，在《公子桃花》首发式上，我有幸见到了清华大学历史学院的刘国忠老师，他正好是做《清华简》开发研究的，又是李学勤教授的弟子。我向他请教《清华简·系年》关于夏姬的记载。然而，“ ”这个字是第一次面世，所有字典都查不到，他也不知道读什么音？后经刘国忠老师转达李学勤教授，为 确定一个读音。李老是古文字学专家，他建议暂且可以读作kǒng。于是，少 闪亮进入今人视野。
《清华简》没有面世之前，夏姬的身份没有争议。她就是夏御叔的妻子，夏徵舒的母亲。而《清华简》的出现，一下子颠覆了我们的思维。《清华简·系年》第十五章，记载夏徵舒是公子（如果是公子，他要么是陈共公朔的儿子，要么是陈穆公款的儿子。在陈国， 他自立为君，倒真有可能是公子）。他杀了陈灵公，自立为君，楚庄王因此灭掉了陈国。楚庄王将夏姬赐申公屈巫，被连尹襄老抢走。连尹襄老死后，他儿子黑要烝母，后来黑要也死了。司马子反又要争少 ，屈巫说这是我的妻子。于是，屈巫在去齐国聘问时，带着少 去了郑国，后来到了晋国，再后到吴国，让吴国反楚。《清华简·系年》是楚国人写的，应该可信。倘若如此，夏姬的年龄则更为合理。因为按照本书所写，夏姬的父亲郑穆公是公元前649年生，夏徵舒是18岁封司马，公元前599年弑君自立，就算他18岁那一年受封弑君。那么郑穆公15岁生夏姬，夏姬17岁生夏徵舒，夏姬生在公元前634年。如此算来，确实有些勉强。如果夏姬是夏徵舒的夫人，年龄上就没有任何疑问了。但是，我是说但是，如果夏姬是夏徵舒的夫人，那么世间所流传的故事，对她的病垢，一切的一切，都没有了。没有了这些，小说的元素自然大减。我曾有过犹豫，但是最后还是确定少 的身份是夏徵舒的母亲。我的根据是，虽然《清华简》是战国简，但是毕竟成书时间在《春秋·左传》之后，所以我敲定夏姬是夏徵舒母亲的身份，毕竟是历史小说，还是要有好看的故事撑着。②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