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02月22日
第06版:沙颍文艺 PDF版

大姨小姨

顾玉杰

在乡下老家,我有两个已到耄耋之年的老姨,都是母亲的亲妹妹,长得跟母亲特别像。大姨今年86岁了,小姨也过了82周岁,她们一直生活在乡村,偎着子女,安度晚年。自从母亲去世,每想起她老人家,便不自觉地想起大姨小姨来。

大姨离我家最近,我家在镇的南头,她家在西头,住一个村子。我家地势较高,小时候爬上西墙,就能看到大姨家的屋檐。家里一时缺盐少油了,母亲就会支我们去大姨家,先拿点急用。大姨养育三个闺女、两个儿子,和我们兄妹年岁大致相当。母亲和大姨带我和表弟妹回娘家,依稀还有印象。那时姥爷和大舅父大舅母还健在,姥爷家院前屋后栽满枣树和柿树,大姨给我们摘枣子吃,盯着小孩们不许爬墙上树。正月里,我们穿上新衣服到大姨家拜年,她会往我兜里塞上五毛一块钱,算是长辈给了压岁钱。其实,大姨家孩子多,生活也并不宽裕。大姨和姨夫早年卖过馒头,家里还常年酿醋。大姨有酿醋的手艺,庭院里放着大缸小坛,她做的醋特别酸,街坊邻居要买醋的,直接掂着瓶子就来灌了。大姨还会抽烟。我曾经纳闷,大姨出生在那样一个偏僻乡村,也非大户人家,连字都不识,怎么有条件抽烟?知道大姨抽烟的亲戚,有时会递上一支,她就接着,点上。也许这就是生活,与穷富无关,与贵卑无关。

大姨儿女虽多,但进入老年的她却越发显得孤单了。三个闺女出门了,虽未远嫁,也各有老小,忙于生计;两个儿子先后远赴新疆承包土地,并安家落户,一年难得回来一趟。姨夫去世后,就剩她自己,守着一处空落落的宅院。近些年,大姨身体不如从前,老犯心脏病,闺女儿子回家勤了,几个闺女轮流陪护老人。说是陪护,其实是给大姨帮忙。原来,同村住着大姨一个年近八旬的婆弟,自小痴呆,一生未娶,公婆公爹临终前都不忘交待,让姨夫大姨一家照顾这个傻儿,让他有吃有穿就妥了。全村人都知道,大姨家照顾着一个傻弟,傻弟能吃能睡,无病无灾,活得结结实实的。前些年,我的旧衣服也被母亲拿给大姨,送给那个傻弟。一次和大姨聊天,她说话间连连叹气,说家里没人了,这个傻弟她得照顾,孩子让她去新疆,她哪也去不了。“我死了就不管他了”,话说得难听,大姨并不掩饰个中辛酸和无奈。人们见多了不养爹娘的人,又有谁见过像大姨家那样,数十年如一日,不离不弃,默默照顾一个智障成年人呢!

小姨家在镇东三四里一个叫苏阁的村子里。和大姨一样,小姨也是儿女成群,四个闺女一个儿子。小姨夫是苏阁的村干部,年轻时一表人才,但嗜酒如命,一天不喝酒就没法过。他认为男人是为喝酒来到世上的,小姨夫活生生诠释了酒量是男人精神和气度的海拔。小姨性格柔弱,和一个浑身酒味的丈夫相守一生,也许不需要智慧,只需隐忍和包容。小姨就这样包容小姨夫,让他纵酒一生,直至生命的尽头。多少年来,小姨的家庭倒也安稳祥和,没有大哭小叫,也没有鸡飞狗跳,日子在平静中慢慢拉长,几个表姐表弟先后成家立业,小姨家也是子孙满堂,其乐融融。然而,不幸还是降临了。2003年春天的时候,做原木生意的表弟,在乡下收树时,从一个七八米高的树冠上摔下来,暂时捡条命,却落个高位截瘫。家中独子,三十多岁的壮劳力,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孩子,表弟就这样卧床七年,撒手西去。老年丧子,这个家庭变故对小姨和姨夫的打击是巨大的,本来就少言寡语的小姨,从此更加沉默。母亲对我说,你小姨有点糊涂了。我想,人老了糊涂未尝是坏事,虽然谁也不想糊涂得六亲不认,但至少不再有心灵的折磨和绵绵无期的牵挂!灾难没有压垮小姨,她看着两个孙子长大成人,盖了两院楼房,先后娶妻成家,心愿已了。不久,姨夫也先走了,小姨这些年就在几个闺女家转圈住。母亲去世以后,我有几年没有再见到小姨了。

舅如父,姨如母。儿时体会不到娘和姨的血缘亲情,那时我和几个表弟表妹在家里疯玩,打打闹闹,上完初中,表亲之间见面就越来越少了,而大姨小姨一直住在乡下。 母亲、大姨、小姨在两个村子一条路上生活了一辈子,手足相依,骨肉相连,其情可鉴。母亲的心里有她的两个妹妹。我有时回到老家,如果不着急回去,母亲会嘱咐我带点东西,去看看大姨小姨。有一年冬天,和母亲在城里商场挑选羊毛背心,那羊绒厚厚的,穿着特别暖和。母亲说,给你大姨小姨也捎一件吧。我听了心头一热:是啊,我时时想到乡下的兄妹了吗。

大姨小姨,体现了农村妇女身上特有的善良和坚韧的品格。她们像两株老藤,扎在我曾经生活的土地上,让我时时能找到根的感觉。今年春节,我又去探望大姨,没见到小姨。在大姨身边坐着,就仿佛偎在已故的母亲身边;看着大姨,宛若见到老娘!“见面怜清瘦,呼儿问苦辛”。清代诗人蒋士铨描绘的慈祥母亲在哪里?世人无尽的思亲之情,字字锥心!岁月如水,物换景移。大姨小姨猪年增寿,古稀高龄,夫又何求。她们也许不知道,人生有一种自豪和荣耀,就是把自己活得越来越老……②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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