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7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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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泰泉:伟大的作品要有悲悯情怀

记者 王伟宏 徐启峰/文 梁照曾 轩洋/图

马泰泉近照

作家档案:

马泰泉,1954年生于周口市淮阳区新站镇,回族,1976年入伍,1991年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国家一级作家,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中央军委后勤保障部政治工作局创作室原主任。

在30多年文学生涯中,马泰泉主要从事军事题材创作,多次承担国家和军队重大或重点题材创作任务。迄今已出版发表长篇小说、长篇报告文学16部、选集3卷、中短篇作品百余篇。作品曾获“全国‘五个一工程’奖”、“中国作家协会骏马奖”、“中国图书奖”、“人武文学奖”、“中国人民解放军文艺奖”、“中国人民解放军图书奖”、“全军新作品奖”、“总后勤部军事文学奖”等奖项。

7月10日,周口“中国文学之乡”授牌仪式在周口市政府隆重举行,国内作家“天团”莅临周口,共襄盛事。周口籍著名军旅作家马泰泉是代表团成员之一,此行对他来说不仅是嘉宾,更是归人。

授牌仪式结束后,作家代表团先后到中心城区、淮阳区、鹿邑县采风,参观十多处地方,行程极密。正值我市处于历史罕见的高温天气,烈日炎炎,每到一处,代表团成员无不汗流浃背,颇为辛苦。人群中,马泰泉虽已年近七旬,却步履矫健,轻松自若。多年来,他跋山涉水,实地采访,写出十多部在中国引起强烈反响的文学作品,不仅笔力遒劲,体力也远胜常人,不愧是军旅作家!

7月10日晚8时,结束一天行程,马泰泉未及洗漱,欣然接受本报记者专访,娓娓道起家乡风物、创作心路。

能文善画少年郎,投身军队大熔炉

1973年,从淮阳新站中学毕业后,19岁的马泰泉留校当了老师,教语文兼美术课。他说,那时候人们文化水平普遍不高,高中毕业教高中不是啥稀罕事儿。马泰泉在美术上颇有天赋,画作多次参加县里展览,还获了奖。

淮阳古称宛丘,历史文化厚重,《诗经》中的陈风即源自淮阳。“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无望兮”;“东门之枌,宛丘之栩。子仲之子,婆娑其下”……《诗经·陈风》有诗10篇,上中学时,马泰泉接触到这些诗篇,仿佛看到了远古的家乡,那些男欢女爱的质朴爽直,让他大为震撼。他找到《诗经》的多种注本,详加研读,文学的大门就这样推开一条缝,从中透出的些许星辉让他沉迷。后来他在写作《拥抱与决裂》时,很自然地就引用《诗经·小雅》里的一句诗作为开卷语:百川沸腾,山冢崒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恰如其分地展示了作品主题:红军长征途中发生的一场惊心动魄的角逐与决斗。

当时广播电台盛行午间播小说,马泰泉买不起收音机,就在沿街大喇叭下听小说,饭都顾不上吃。小说《艳阳天》播放时,开篇第一句话就像触电一般让他一震——萧长春死了媳妇,三年还没有续上。他心想,小说还可以这样写。

1972年,河南省著名作家李凖来到淮阳太昊陵,潜心创作《黄河东流去》(1985年获得第二届茅盾文学奖),连续在这里呆了4年。那时还是学生的马泰泉成了李凖的小跟班,李凖创作间歇时,经常会点上一根烟优哉游哉,很有眼力劲儿的马泰泉立即为他沏茶,他知道,李老师要摆龙门阵了,讲创作心得。每次他都认真聆听,受益匪浅。李凖是著名作家,“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一些省内省外的知名作家经常来到他的住处,进行创作交流。马泰泉眼界大开,那些作家都有一颗高尚而有趣的灵魂,面带春风,平易近人,作品却像岩浆一样从地底喷涌而出,反映出高于现实的火热生活。作家,原来是这样一群人!

一颗文学的种子悄然种在了他的心间,等到合适的机缘,它就会萌芽、生长。

1976年军队招兵,几位接兵的来到淮阳,希望招到一批有艺术特长的青年入伍。有人向他们推荐:新站中学的马泰泉画得好。他们来到学校打听,正好遇到马泰泉,问:“学校有擅长绘画的学生吗?”马泰泉推荐了两名学生:李鑫与孙方和。军官摇了摇头,说是找“马泰泉”。可不就是眼前人吗?

经过一番思考,马泰泉决定从军,那里有小镇看不到的风景。他推荐的两名学生,其实与他年龄相仿,也是功力了得,走了和他一样的路,由画入文,李鑫(《解放军报》原副总编辑,少将军衔)和孙方和(笔名墨白,河南省作协原副主席,河南省文学院原副院长)后来都成为中国作协会员,在中国文学史上各自留下厚重一笔。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十多部著作铭记创作路程

1976年,马泰泉从一名教师成为一名解放军战士,在北京房山某部服役,他和战友们开山劈石打山洞,为国防建设挥洒汗水和青春。同时,他的美术专长也得到充分发挥,绘制了一幅幅宣传画鼓舞士气。在首长眼里,这个小伙子的灵动与文秀之气十分难得。

有天团首长找到他,说光画画不行,还要写点新闻稿子,把火热军营生活反映出去,部队要他“一专多能”。勤快的马泰泉接下这个任务,写作也是他的挚爱啊。他采访一位身残志坚的老军人,写出人物通讯《腿上有个洞,照样干革命》,在《解放军报》上发表,让朝夕相处的战友惊奇不已。他的新闻作品体现出了观察细致、情景交融、文笔流畅的特点,渐渐赢得了名声,他也因此得到提拔,成为一名文化干事。

新闻与文学相近相通,新闻写作之余,马泰泉开始创作小说。1982年,他的第一篇短篇小说《小街》发表在《解放军文艺》杂志上,写的是故乡一对恋人,因为家庭贫富悬殊,女方家长百般阻挠,两人爱而不得,小伙子应征参军,此去经年,杳无音讯。后来小伙子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成为战斗英雄。战争结束后,小伙子回到家乡,在集市见到卖枣的恋人,把她的枣全部买下。恋人未嫁,他亦未娶,恋人娇嗔地问他,为何回来几天不去看她。“一阵秋风吹过,吹起他一条空荡荡的衣袖——战争中,他失去了一条胳膊。姑娘哭了,倒在他的怀里痛哭。”马泰泉回忆着第一篇小说,那是40多年前的情景,青春仿佛还在昨天。

文学创作是需要天赋的,马泰泉并不缺少,更为难得的是,他还十分勤奋,笔耕不辍,军队里一些重大的创作题材,他有缘得以介入,走进军旅作家的行列。

20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神州大地,各种思潮相互激荡,社会处在大变革的洪流之中,反思文学、伤痕文学盛行。时代背景下,回首望去,一代名将彭德怀的际遇让人嗟叹不已。马泰泉广泛涉猎史料,于1989年写出《国防部长浮沉记》,为彭大将军作传。他认为“庐山事件”是不可避免的,这是彭德怀将军性格所致,“瞬息万变的战争也没能给他注进一点阴柔、韬晦、善变、克己、忍耐等等中国传统的兵家智慧。他像一块铸铁,不带丝毫弹性,注定他必在重压下断裂。撇开历史的必然性,一个人的性格,往往会影响以至注定着一个人的命运”。“他的不幸,恰恰是他对人民的忠贞;他的悲剧,又恰是他生命中特殊光彩的一页。历史,永远是公平的”。此书一出,引起强烈反响,先后多次出版,获得全国图书金钥匙奖。

以此为开端,马泰泉进入创作高峰期,陆续写出《龛镇兄弟》《蒋介石梦断己丑》《拥抱与决裂》《牛街故事》《走出地平线》《铁打的营盘》《天行健》《中国大地震》《棠棣之殇》等一系列长篇作品,几乎平均两年一部二三十万字的大部头。在此期间,他还创作中短篇作品百余篇,结集两册,领衔编著书籍30余部。他不知疲倦地创作,走读山河,足迹遍布边关军营,笔间淌出万言千语,思想深邃、笔力浑厚,一部部作品如峭拔的山岳,耸立在当代中国文坛。他的作品两次荣获全国“五个一工程”奖,两次荣获解放军文艺奖,还获得中国作家协会骏马奖、中国图书奖、人民文学奖等奖项。

故乡与军营,是他创作的源泉与力量

谈起创作经历,马泰泉说,是故乡丰厚的文化水土养育了他,是军队这个大熔炉锻造了他,才使得他在文学之路行稳致远,略有小成。

7月12日,马泰泉与数位淮阳籍作家来到新站镇,荣归故里。新站镇曾是周口漕运重要码头,历来是“水陆交会之乡,财货堆积之薮”,经济富庶,人烟繁盛,文化杂糅南北,民风开放包容。在他的记忆里,故乡“户户有船,村村使船拉纤,镇上饭店林立,银行、邮局、影院、酒厂、酱菜厂一应俱全,三步一厦、五步一阁,百业兴旺,热闹异常”。此次返乡,他对一些故土风物的消失感到遗憾,但是站在沙颍河边,看到周口港昂扬出海的气势,他又充满了欣喜。“这是一条天赐的自然河,我们一定要好好利用。”家乡蓬勃向上的发展活力让他很受鼓舞。

新站镇文风炽烈,人杰地灵,文人名士迭出,涌现出8位中国作协会员,成为名副其实的文学小镇。孙方友、马泰泉、墨白、李鑫4人年龄相仿、兴趣相投,或师或友,虽然早期从事的职业不同,但是殊途同归,先后成为中国作协会员,名动文坛,成就一番佳话。

马泰泉与已故作家、中国微小说传奇级大师孙方友交往颇深,青少年时经常一起畅谈文学趣事,几本难得的书籍他们互相借阅,读了一遍又一遍,参加工作后也频频鸿雁传书,知无不言。马泰泉对孙方友艺术成就高度认可,认为长篇小说如果说是大河流深,靠节奏与情节推动,那么微小说就是一帘瀑布,方寸之间极致展现。他说孙方友的小说深得“尺水兴波,文短意长”之神韵,“这或许与他早年创作相声剧本有关,要设计一个个包袱。”马泰泉缅怀故友,满含深情。

“一个小镇涌现8位中国作协会员,并非偶然,是故乡这方水土滋养了我们。”马泰泉此行回到周口,特意拜访了教过他的一位语文老师。这位老师是李鑫的父亲,当年在课堂上吟咏的陈风,讲述的伏羲故事,对他和同学们进行最初的文学启蒙,终生难忘。

故乡丰厚的人文孕育出一方文学富矿,但要把这些矿石打造成绝世名器,还需要反复锤炼、锻造、雕琢。孙方友兄弟在自己构筑的“颍河镇”里见微知著,在文学创作上独辟蹊径,别开生面。马泰泉则在军队的大熔炉里辗转翻腾,知行合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用一部部著作,完成淬炼成钢的历程。

——他行走在一代伟人邓小平战斗过的地方:百色。走访上百人,展现风云激荡的社会大变革——百色起义,一个时代的壮怀激烈,沉郁悲痛,尽现笔端。但这并不妨碍他顺手带火了一个企业,他用略带风趣幽默的语言写出《面向21世纪的黑色产业——南方黑芝麻糊》。一个好的作家,文笔和题材可以千变万化。

——他行走在红军长征路上,写下《拥抱与决裂》,聚焦红一、红四方面军会师的历史时刻,记述了红军长征途中发生的一场惊心动魄的角逐与决斗,拥抱与决裂。文学评论家称:这部作品描述的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行军”,不是战役,也不是胜利,它是一部溅着血与泪的人类求生存的悲壮史诗!一部石破天惊的命运交响曲!此书被《南方周末》全文转载,风靡一时,已6次印刷出版。

——他行走在邢台、海城、唐山、汶川……历时6年,写成《中国大地震》,以广阔的视角展示地球、宇宙乃至天体运行的神奇造化和人类未解之谜,以真挚的悲悯情怀表达对大自然法则的敬畏,对生命和尊严的礼赞。

——他行走在乡村的草木之间,徜徉在简陋的曹植墓前,写下《棠棣之殇》。著名文学评论家白烨赞曰:在书写曹植这方面,这本传记堪称有声有色、有滋有味的集大成之作。作者吃透了历史,叙述驾轻就熟,笔端饱带感情,做到了如悬河泻水,或率尔操觚,读来生动而感人。

对文字的千锤百炼中,他形成了自己的文学观、艺术审美:作品的思想,得之于强有力的语言;语言的力量,起于思想的锋芒;艺术的生命,是心灵的刻刀雕出的果实。语言失去张力就失去了元气,也就意味着思想失去锋芒,作品也就缺乏艺术的感染力。

作品的审美境界是什么?他认为,是对人类的博爱与悲悯。少了博爱与悲悯,少了尊严与品格,少了拯救与坚守,作品即使获得地球顶级大奖堪有何用场?但凡一部好作品问世,都是一种智慧的较量,意志的较量,心灵的较量,都要经受精神炼狱的洗礼,都是悲悯情怀在作家心中一次最残酷的扫荡,一种久久的永无休止的苦痛!

马泰泉对获奖看得极淡,尽管他得了那么多奖。“我就是一个文字工厂,能生产产品,却不善于推销,这也许是我的一个弱项。”他如是自嘲。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机缘,作家也是如此,有人一书封神,却后继乏力,文坛流星何其多也!而马泰泉却老而弥坚,40多年来一直保持旺盛的创作力,成为中国文坛的“常青树”。近期他正在创作一部抗日题材小说,以家乡淮阳为背景,展现铁血历史,反映民族大义,对抗日期间甚嚣尘上的败亡论、历史虚无论进行辛辣批判。谈起创作初衷,马泰泉说:“早就想写这样一本书了,早年部队指令性创作任务较多,抽不出时间,现在退休了,可以更自由地写作。”

他深恶痛绝于抗日神剧的荒诞不经,坦言“要争取写出一本思辨性强、人性刻画深的作品”。

期待佳作早日问世!

寄语周口同行:

文学创作不媚俗、不媚上

周口获得“中国文学之乡”称号,马泰泉认为这是一个极高的荣誉,能创建成功,非一日之功,这与周口深厚而辽远的文化底蕴有关,也与市委、市政府对文学事业的大力支持分不开。

“牌子拿到手,要珍惜更要发展。”马泰泉说,现在业余作家大多肩负着其他工作,要搞创作就要付出更多的时间和努力,需要为他们提供更好的平台。他建议周口办一个有影响力的文学杂志,“眼下看是亏本的,长远看一定是受益的,锲而不舍地把文学之乡建好,一定会提升周口的文化软实力。中国历史的价值,归根结底就是文化的价值;世界各国之间的竞争,最终落脚点还是文化的占领。”马泰泉认为,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发展速度很快,各地政府谋求GDP快速增加,人人都在谋求发家致富,但是也别忘了,等一等我们的文化建设,把精神步伐向前赶一赶。

对于文学创作,马泰泉认为,文学的开化作用是“润物细无声”,作品要经得起历史考验;作家应当不媚俗、不媚上,不能把文学作品政治化,千篇一律喊口号,要体现艺术的独特性;作品要有情怀,尤其是悲悯情怀,体现对人与社会的关注。

不知不觉间,时间来到了晚上11点多,访谈进行了3个多小时,马泰泉谈兴犹浓,我们却不忍再打扰他的休息。挥手告别,乘月而归,走在午夜的周口街头,闷热的夏夜此时吹来丝丝凉风。②16

2023-07-15 记者 王伟宏 徐启峰/文 梁照曾 轩洋/图 1 1 周口日报 content_206501.html 1 马泰泉:伟大的作品要有悲悯情怀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