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06月05日
第15版:悦读

我的错别字故事

2007年至2017年,我在华东师范大学的新闻学院执教。

我是开课程的老师,教的是“外国经典新闻作品研究”,其实就是“普利策奖特稿研究”,乍看没有“错别字”一类问题的困扰,其实不然。

每届开学前,教务处给的花名册得注意了,学生的名字如果事先不熟悉一下,就易读错,如今年轻父母给孩子们起名都喜欢找《康熙字典》或《新华词典》的冷僻字,谁的名字起得高冷古怪,谁就“有学问”,只是苦了老师,从幼儿园到大学,老师们一个个受罪,没少折腾。

那天因为事先没做功课,首先给我下马威的就是来自北方的吕尜同学,恕我无知,顺口就叫了“吕尖”,下面自然是一阵哄笑,后来知道,那个字儿念“gá”。

同一页花名册上还有地雷呢,有个同学叫“仇訄”的,我还算知道姓氏之仇当读“qiú”,可后面那字我虽然知道章太炎写过《訄书》,但按照我一贯的疏懒,哪会翻字典,结果不敢读“言”,只是有了“吕尖”的教训,便老老实实地问:哪位同学姓仇,你后面那个字怎么念啊?读“qiú”,他高声回答,逼迫的意思。

我真是一身冷汗。但事情还没有完,最后一个女同学,名字里有个“窅”(yǎo)字,我也恍惚记得看演义小说时五代有个美女叫“窅娘”的,但从没留心过该怎么念,如今新账老账一起算,我豁出去了,便大胆地念成“目”,这下更把大家笑趴了,有的同学眼泪也笑了出来,幸好班长给台阶,说,老师这不怪您,都是生僻字,刚入学时,我们也不会念。

我说,谢谢你同学,刚才那个“尜”字的确冷僻,老师念错情有可原,可是“訄”和“窅”虽然比较冷僻,老师是不该念错的,因为老师自命读过近代史,明明看到过章太炎著《訄书》,但就是懒得去查这个字;还有“窅娘”,老师也向你们坦白,看过闲书《五代十国演义》,对南唐李煜宠爱的身轻如燕的“窅娘”也有印象,但谁高兴去查字典呢,这就是“不良习惯结恶果”,同学们千万吸取我的教训!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学校用我,只是因为我有过二十多年的“调查记者生涯”,擅长课堂的案例分析而绝非因为我“学富五车”,希望同学们海涵。

让我真没想到的是,一番大实话把人感动了,课堂忽然肃静,紧接着全体起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而且经久不息,老汉我泪眼婆娑地一时不知所措,只得连连作揖,频频称赞同学们:华师大的生源真好!谢谢同学们的鼓励!

当然,执鞭十年我也学到了不少,说来惭愧,出过那次洋相后,我和资深语文教师丈母娘聊了聊,孰料平时低调的丈母娘轻轻一笑:汉字太多,八九万个谁能认呢?谢觉哉教育过他的子女,读书时手边必备一本字典,不识,当场查。

但即使这样,还是不断“漏网”,我教你一个法子:点名时,拿一支笔,看到不认识的字,不要犹豫,果断跳过去,故意不念这个同学的名字,每个人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名字,让他(她)暗暗发急,最后问一下大家,还有没点到的吗?届时一定会有小手举起来,老师,我没点到!你便慈祥地问,你叫什么啊?然后用笔从容地给他(她)标个音,多自在。

既学习了,又保持了体面,从此,我最服的是丈母娘。

(选自《新民周刊》 胡展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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