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虹建
煤矿是著名作家刘庆邦早年工作过的地方,也是他念兹在兹的文学根据地。继《断层》《红煤》《黑白男女》之后,《女工绘》是他的第四部煤矿题材的长篇小说。在这部书里,作家以煤矿为背景,生动描绘了女主人公华春堂的梦想和追求,并连缀起周子敏等其他女性形象,真实地写出了她们的悲欢聚散,堪称特定年代矿山女工的青春之书。
这部书讲的是五十年前的故事。在父亲因锅炉爆炸而去世后,华春堂去东风煤矿报到,做了一名管理矿灯的女工。她聪明、灵透、充满爱心,又有一定的生存智慧。得知矿上新成立的宣传队没有让她参加,她毛遂自荐加入了宣传队。宣传队即将解散时,她动心思把自己从灯房调到了化验室。发现从郑州来的知青李玉清不错,她便主动和他交往并确定了恋爱关系。在一次操控刮板运输机时,李玉清意外身亡。对华春堂而言,这是一个不小的打击。矿上的魏正方有才气,又有很强的进取心,被借调到政工组帮忙。华春堂对他抱有好感,托人从中牵线,不料魏正方并无此意。最后,华春堂选择了矿上篮球队的“第一高度”卞永韶。等办好结婚登记手续,华春堂去百货大楼购买结婚用品时,却不幸遭遇车祸,一个年轻的生命就此香消玉殒。
华春堂是一个崭新的文学形象。她不属于任何一种已有的人物类型,以固有的阅读经验来面对这部书,往往会出现很多意外。华春堂是家里的主心骨,在矿上对人很随和,关心同事。多少年来,那句“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法,不知遏止了多少女性的参与意识,窒息了多少蓬勃的生命,作为那个年代的一名女工,华春堂一反传统女性的含蓄羞怯,从安分守拙的藩篱中走出来,身心涌动着一股创造新生活的热情。从把工作调到化验室到与李玉清确定恋爱关系,再到托人与魏正方和卞永韶交往,她都是积极主动的,也是真诚的。可惜天不假年,华春堂满怀对人间的爱意,却早早地走完了自己的人生之路。作为文学画廊里的新人,华春堂犹如一股清新之风,见证了女性在世俗的桎梏中化蛹为蝶的希望。作家对女性的敬重、对女性价值的思辨,使《女工绘》有很高的思想境界。细较之下,其旨趣和《红楼梦》《简·爱》庶几近之。
除了华春堂,作家还写了另外几个女工。有矿务局党委书记的女儿周子敏,有华春堂的同班同学张丽之,有顶替爸爸参加工作又不太讲究的唐慧芳,还有理发员杨海平。作家以华春堂为主线,用精准的文字绘制了一幅后知青时代的群芳图,每一个人物都呼之欲出、纤毫毕现,读来如在眼前。她们有欢欣,有眼泪,还有生而为人的无奈和艰辛——日常的悲欢后面无不投射着时代的草蛇灰线,以及那个时代的社会秩序和道德人伦。除了女工,作家还着力描绘了以魏正方为代表的几个男工。作为陪衬角色,他们并不是福斯特所说的“扁平人物”,而是有着真切呼吸的“圆形人物”,形象塑造也十分饱满。
乔治·艾略特曾说,小说的结尾充其量不过是对前文的否定罢了。有别于那些皆大欢喜的小说结局,《女工绘》以华春堂死于车祸作结,不但出人意料,而且震撼人心。华春堂也好,那些活下去的女工也好,都生活在看似命定的局限里。正是由于这种局限,她们的爱才会如此珍贵,青春才会如此富有光彩。长篇小说虽不像短篇小说那样过多地靠结尾来左右小说的意义,但《女工绘》结尾的冲击力确实是非同寻常的,又衍生出一种追问的指向,这无疑增加了整部书的重量。
刘庆邦说过,人类的记忆是很重要的,记忆力是一个人的基本能力,如果这个人失去了记忆,就等于是个傻子。《女工绘》真实地再现了那个年代的生活现场,展示了以女工为主体的心灵图景。不管是一个人,还是一个民族,不仅要有记忆,还要有爱,要有永不枯竭的青春激情。唯有如此,我们才有可能看到更远的世界。①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