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裹挟着轻雾氤氲在校园里,孩子们小鸟般哄闹着回家。今晚怕是没有那轮皎洁的月亮了,他看了看天,暗暗想。他拍打着灰蓝的夹克,粉笔末四下飞散。
他把点燃的干草塞进灶膛,红彤彤的火舌伸出了灶口,他赶紧把干树枝填进去。很快,灶里的火熊熊燃烧。他忽然想起,还没往锅里添水呢。他掀开锅盖,从水缸里舀了两瓢水,倒进热锅里,放上篦子,馏两个馍、还有早上吃剩的小半碗萝卜炖腊肉。今天是中秋节,夜空却没有玉盘般的月亮。
吃完饭,他习惯性地在校园里转了转。三个教室,三个年级,土石垒的半人高的墙,一扇木栅门。院子里有几棵高大的椹树,墙角的乱草里秋虫吟唱着歌。天空灰蓝,透着蒙蒙的雾,偶尔从云角隐现几点星光。他叹口气,走回自己的小屋。
他坐到书桌旁,望着白亮的台灯出神。记得刚通电时,自己彻夜未眠,兴奋得眼泪汪汪,后来,又受赠了一台彩电。学校来过几位年轻老师,但不知为什么,又渐次地回去了。如今,还是自己一个人,和当初建校时一样。砰砰,有只飞蛾撞在窗户玻璃上。他起身倒杯水,喝了几口,重又坐到桌子旁,拿出一摞作业。
他改完第二个学生的作业,就坐不住了,心乱糟糟的。他看看时间,哦,差不多了,心里一阵激动。按键的手也有些颤抖——
嘟——嘟——
“喂,喂……”一个稚嫩的声音。
“亮亮,我是爸爸,吃饭了吗?”
“吃了,爸爸,我考试得了第一。”
“儿子真棒,想爸爸吗?”
一小阵沉默。他的鼻子开始发酸。
“想。你啥时候回来呀?”
“很快,很快……”
“真的吗?”王娟的声音。
他鼻子酸得厉害,竟呛出了眼泪。
“娟,学校就我一个老师,我一走,这里的孩子们咋办?”
“还是这句老话,你不会换换?九年了,按说你也对起你所谓的理想和山村的孩子们了。”
“娟……”
“李明,你也该为亮亮、我、这个家想想啊?”一阵压抑的抽泣声传过来,他握紧了手机。
“我……”
“爸爸坏,爸爸坏。”
“亮亮,爸爸怎么坏了?”
“爸爸让妈妈哭,爸爸坏。”
手机忽然静默了。
他泪流满面,心如刀绞。
夜色迷茫,他的心像塞满了一团团的雾。夜幕黑得像涂了层墨。怎么没有月亮呢?皎洁的月亮,圆圆的月亮,像妻子的眼睛,像亮亮的笑脸……
他的门似乎被轻轻敲响,他一愣,忙擦擦眼泪,仔细听,砰砰,声音细微,但的确是敲门声。他起身,拉开门,门外站着两个学生。他忙让他俩进屋,其中的小虎眨巴眨巴眼睛,说:“李老师,不用了,人太多……”他不解,抬头看向小虎的身后,吃了一惊,模糊看见很多的人影。
他看见小虎红着脸,颤颤着捧出一片翠绿的荷叶,荷叶里托着个圆圆大大的黄色月饼,说:“李老师,俺们没钱,今天是中秋节,俺们做了个月饼送给您……”他一把接了过来,是一个胶泥做成的月饼,沉甸甸的,上面密密麻麻地刻满了学生们的名字……
大沟村小学28名学生清脆的声音:“李老师,谢谢您,祝您中秋节快乐……”
他笑了,笑出了眼泪,“谢谢,谢谢同学们……”
黑茫茫的夜空,不知何时升起了一轮大大圆圆皎洁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