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沙颍文艺
 
 
 
2011年9月2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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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月奶奶
姚化勤

  1

  中秋赏月。然而,这大都市的月呢?我倚窗仰望,久久,久久,它才从嶙峋的楼缝间露出脸来,却像极了刚挣扎出油锅的荷包蛋的蛋黄,被节日燃放的焰火、炸响的爆竹以及蒸腾的灯晕笼罩着,朦胧且憔悴,一副饱受煎熬的病恹恹的模样。

  真的病了吗?昔日嫦娥般靓丽、清秀、迷人魂魄的神韵哪去了?莫非和我一样,生长于乡村,养成了宁静淡泊的性格,咋也适应不了眼前沸反盈天的喧嚣和钢筋水泥的阴冷,患上了思乡症,因此精神恍惚、萎靡起来了?

  那么,让我们逃开这急遽臃肿——臃肿得病态百出的城市,重返久违的家园好吗?

  2

  故乡在辽阔的豫东平原上,那儿的月亮真个叫“亮”啊!尤其到了“望日”,又大又圆,夕阳未落,便早早地跃出了地平线,形成日月交辉的景观。当暮日收去最后一片晚霞,她愈发地显出奇异的光彩来,玉玉的,银银的,泛着涟漪的波纹,无须你引颈张望,就泻下了满坡满院的“亮”——亮得白昼样,可以读书写字;亮得母爱般,蕴藉、柔和,毫不张扬。但是,家乡的父母们并不称她“亮”,而管她叫着“月奶奶”。因为,在乡亲们眼里,月更有着奶奶的温馨,奶奶的慈祥,“亮”只是奶奶本能的爱的释放。所以,当孩子一旦能够独个儿玩耍了,便毫不迟疑地交给月奶奶照看了。

  我的童年就是在月奶奶的爱抚下度过的,现在回想起来,仍觉得别有情趣。

  放晚学了,大集体干活的妈妈们还没收工。谁打一声唿哨?喊:快呀!月奶奶点灯了。一群八九、十一二的娃娃,急火火地跑回家,书包一撂,从锅里胡乱抓把红薯片,边嚼边跑,来到村西桥头的古槐下,围着百岁老树“转辘轳”、“丢疙瘩”、“杀羊羔”……变着法儿“疯”,野得没边没沿。常常母亲找来了,才想起吃饭睡觉。

  童年的游戏都冒着乡村孩子特有的土味儿,而其中的“杀羊羔”给人留下的印象最深。

  放晚学前,几个年龄大点的孩子头靠拢一起,抓阄,确定了“羊羔”的人选。待到大槐树下一聚齐,十多个小伙伴立马手拉手,拧成一根绳,将“羊羔”圈在中间,逐渐收缩、箍起……“羊羔”则左冲右撞,拼力地突围,生怕被捆住了。那样,真的会被摁倒在地,滚成土猴儿不说,还要迎着一只只竖成刀状的手掌,学着羊儿挨宰的痛苦相,哀哀地叫“咩咩——”直叫得牛羊应和,鸡鸣犬吠,村里响起天籁一片。当然,更多的时候,是羊儿冲出了包围,撒着欢儿唱:“俺是奶奶的小羊羔,喝河水,啃青草,挣断绳索由性儿跑……”

  跑着,跑着,我们跑成了虎威威的小伙或泼辣辣的村姑。那个“大跃进”刚刚过去,全靠野菜和红薯片填肚皮的时代,并没在我们身上留下羸弱的痕迹,想来,多亏月奶奶的哺育了。她微白淡黄又如水流动的光,该是加钙的乳或橙汁吧?补足了我们成长需要的营养。所以,后来读到“少儿不识月,呼作白玉盘”的诗句时,我总疑心诗人搞颠倒了:我们可是在不知玉为何物的幼年,早和月奶奶相识相亲,享着她老人家天大的恩惠了。

  3

  长成新一茬挣工分的庄稼汉了。可在长辈的眼里,后人永远都是需要呵护的孩子吧?月奶奶仍然对我们关爱有加。那年头,家乡穷,文化生活更穷。闹“文革”哩,连过去说书卖唱的也销声匿迹了。唯有电影队依然活跃着。隔三差五,四邻八村总会演场电影,且大多选在有月的晚上。每每此时,我们就呼朋引伴,早早地跑到地方。与其说为了看片子,毋宁说为了看人。反复上映的“样板戏”,已经吸引不住眼球了;而人——准确地说是姑娘——从不化妆的乡下姑娘们,一旦坐在月光下,被月奶奶轻施粉黛,顿时妩媚绰约起来,一改平素“辣妹子”的形象,雾中花朵般,越看越迷人。直看得小伙子仿佛融化了——化掉身上的些许粗野,化为一汪溶溶月色,濡进花的芳心里。于是,对上眼的双方——譬如我的堂哥堂嫂,开始借月传情,继而月下携手,后来……月奶奶为多少花季儿女系下了“爱”的红绳。

  到了焦麦炸豆的季节,月奶奶对我们的关爱又换了一种方式。说来悲哀,尽管每次看电影都要听一通形势大好的宣传,破旧立新了,繁荣富强了,真实的乡村却照旧一穷二白着。收麦打场,使用的恐怕还是秦汉传下来的镰刀和碌碡,又笨又慢。而“蚕老一时,麦熟一晌”,推迟一天,熟透的麦穗立马脱粒减产。如果赶上阴雨天,只好任其发芽霉变。因此,年年收麦,庄稼人都如同打仗,拼死拼活地抢进度。

  白天,顶着喷火的太阳,女割男拉,边收边打。打不及的垛起来,以防落籽或遭雨。这“垛”和“打”后拢场扬糠的任务就留在了晚上。

  许是上帝的刻意安排,家乡收麦恰恰赶在半月至满月之间。前几晚的重头戏是“垛”,月奶奶早早地捧出瓣硕大无朋的蜜橘,把酸酸甜甜的“凉”注入我们的心头。我们垛起麦来,顿觉滋润润的爽,劲头儿足了许多。待大活儿转到“打场”的后些天,她又将蜜橘换成了圆圆的箩筐大小的蒲扇,每到驴卸套,鸟归巢,妇孺收工,碌碡们吱吱扭扭“打”了半天的麦场里,只剩下了加班扬糠的汉子们,她便扇出徐徐的风。我们则乘风抡锨,“哗——”,扬出一道半月状的虹,动作优美而有节奏,近乎表演的艺术了。“哗——哗——”,随着一阵锨起锨落,糠飞了,籽净了,飞不净的倒是我们这些庄稼汉,浑身上下,甚至鼻孔里也钻满了痒刺刺的垢。苦吗?累吗?比起烈日下的挥汗如雨,舒适轻松多了。何况涡河湾近在咫尺呢?何况有月奶奶时刻相伴呢?扬场一结束,我们立马跑进河湾里,惊讶地发现,月奶奶何时先来一步,已经潜入清凌凌的水中,“浮光跃金,静影沉璧”了?我们成为月奶奶怀里的娃娃了,赤条条,光溜溜,嬉闹着,搓啊,洗啊,搓去一天的劳累,洗个痛快淋漓。那感觉,远远胜过我后来洗的桑拿浴,真是一种享受,“妙处难与君说”啊!

  4

  从小到大,月奶奶给了我们多少恩惠呢?实在说不清。但大恩不言报,也报答不了,只有将内心的感激,化为一种美好的祝愿了。于是,有了家乡中秋愿月的习俗。无论资料如何记载,我总固执地认为中秋节是乡亲们向月奶奶表达感情的节日。

  和城里人的赏月不同,如果说赏月多多少少含有一种将月当物欣赏、把玩的轻佻意味;那么,愿月则是发自内心的祝福,渗透了对长辈的虔诚和恭敬。我们把中秋看作了月奶奶的生日,要以自己的方式,给她老人家祝寿呢。

  到了这天的晚饭时分,家家的篱笆小院里,都会摆出或方或圆的木桌,桌上放着月饼、火烧、焦馍、瓜果……一家人团团而坐。愿月开始了,却并不焚香叩拜,也不举杯邀月,因为把月奶奶认作了老祖母,掌握了她慈善、和蔼的脾性,知道她疼爱子孙,不会像某些凶神恶煞,动辄大发雷霆,还担心她不胜酒力,所以,人们不拘仪式,不讲礼节,也不设供奠酒,只有奶奶或妈妈,举起切开的月饼、西瓜,向她老人家献上一份默默的祝福。此时,月奶奶一准端居中天,格外的精神——精神成唐诗《春江花月夜》中名句:“皎皎空中孤月轮”,皎洁无双,晶莹无双,圆润无双,盈盈地笑着,仿佛一位历尽沧桑、功德圆满又花容长驻的神人,悬起一面冰清玉洁的宝镜,镜上镌着桂魂月魄的铭训,向为她祝寿的人儿洒下缕缕清辉,脉脉深情,让我们这些“庄稼佬”也顿然清洁了许多,似乎身心俱净,纤尘不染了。

  愿月一结束,不等开饭,家家的老人立马会打发孩子带上愿月的礼品,给近房的长辈送上一份孝心。而村里人非亲即故,这家那家,来来往往,礼物们也随之转来转去,转圆了月饼,转圆了火烧,转圆了一村浓浓酽酽的亲情……这样,家乡的中秋虽然简朴,却如一枚圆圆的邮戳,牢牢地盖在了我心扉的信封上,每每拆阅,总会读出一串甜甜的回忆,读出一首弥漫的田园诗味来。

  此刻,面对着大都市暗淡的月色,我的心禁不住又飞回了家乡。只是,听说乡亲们收麦早用康拜因了,垛麦扬场已成了昔日的风景,那么,村头的老树呢?涡河湾里的碧潭呢?该不会全工业化了吧?多想一步跑回故乡去,重拾昨天月奶奶留给我的印记,再带部收音机,晚饭后,拎片草席,就躺在涡河湾畔的垂杨下,一边听二泉映月,一边仔细地品味 “天人合一”的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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