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回老家,还没入村,我就闻到阵阵芬芳。远远看去,碧绿的田野里有大片大片的牡丹花盛开。
以前看过洛阳牡丹,那儿的牡丹色彩缤纷,高贵典雅。在我们这偏僻的乡野,竟也盛开了这国色天香的牡丹。整块地都是统一的白色,像一朵白云飘落在田野上。
老家毗邻药都亳州,村里很多人家种植中药材牡丹、芍药等。在村民眼里,它们就是庄稼,像萝卜、白菜一样,没有人为了观赏而种。
牡丹田两边是碧绿的麦田,远处是笼罩在雾霭里的树林、村庄。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花香,很多硕大的牡丹花簇拥在一起,雪白的花瓣包围着黄色的花蕊。牡丹稠密的花叶像是逢春会时拥挤的人群,把地面遮得严严实实。田野静静的,没有风,没有人,没有声音。
前几年牡丹籽不值钱,牡丹花刚抱骨朵,父母便把花蕾摘掉,以免影响牡丹生长。这几年,夏天有贩子到村里收购牡丹籽,于是在春天我便能欣赏到美丽的牡丹花。
种牡丹比种粮食省事,但牡丹地里除草却很麻烦。父亲不止一次对我说,牡丹地里又长满荒草了。家里的农活全靠父亲。
去年牡丹籽成熟之前的那些天,父母天天在地里看着。如果不看护,会有本村或邻村一些手脚不干净的人把牡丹籽偷走。在每个村庄,总有几个这样不劳而获占小便宜的人。前年,离父亲稍远的一块牡丹田,在吃晌午饭的时间,就有人把那块地的牡丹籽偷走了,父亲气得吃不下饭。去年夏天牡丹籽成熟前的那段时间,母亲天天坐在牡丹田附近看着。我每逢周末回家,父亲总会说,你娘在地里看牡丹呢。
那一次我回老家,母亲不在家,我下地寻找母亲。柏油路两旁是高大的杨树,林荫在柏油路上空搭起一个绿色走廊。远远望去,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柏油路中间。我走到跟前,母亲斑白的头发有些凌乱,嘴唇干裂,眼神黯淡无光。母亲三年前得了脑梗塞,神智有些模糊。母亲看见我,笑了一下,脸上纵横的皱纹舒展开来。我埋怨说,娘,你怎么能坐在路中间,来往这么多车,多危险!母亲听从我的劝告,挪到路边。因为患病,她走路蹒跚,步幅很小,走得很慢。母亲年轻时可不是这样,小时候有一次我犯错,母亲要打我,我飞快地在前面跑,母亲在后面追,我从家一直跑到池塘南沿,竟然被母亲追上了。
我让母亲回家,她不愿意,她说如果不看着,有人偷牡丹籽。不远处便是自家的牡丹田,在碧绿的牡丹叶间,结了很多饱满的牡丹角儿,茂密的牡丹枝叶密不透风。
收获牡丹籽正值暑天,听父亲说,母亲也参加了摘牡丹角的劳动。母亲劳动一生,劳动已成为她的习惯。她因为患病,已失去劳动能力,但她还是执意要参加劳动。那么热的天,我坐在县城空调屋里还嫌不舒服,母亲步履蹒跚,在茂密的牡丹田里一点点挪动,拎着化肥袋子摘牡丹角,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父亲说,她愿意干就让她干吧,干一点快一点。
牡丹花开又一年。曾经风华正茂的母亲,也曾有过青春的梦想,她在与土地打交道中衰老了。她一生节衣缩食,品尽辛酸,为了我们兄妹,为了我,她以血肉之躯铺出供我前行的路。母亲真的老了,她头发花白,两眼黯淡无光,无精打采地颓坐在小院里的树荫下。在她没有患病前,我每次回家,她总是苦口婆心地劝我不要发生家庭矛盾。如今,失去很多记忆的她静默地坐在我面前,不再对我苦心劝说。夕阳的金辉柔和地洒在她身上,风拂过她的面庞,撩乱她的白发,她静静地面对夕阳坐着。母亲如牡丹盛开的青春永远逝去,她的付出,她一生的辛劳,付诸于脚下的土地。
也许将来某一天,归乡的我满目伤痛,泪流不止。我循着风,循着母亲劳作一生的足迹,能不能寻找到她留下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