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六月,绿油油的麦田已是一片金黄。季风吹过,麦浪翻滚,一股麦草的清香扑鼻而来。望着随风起伏的麦浪,父亲笑了,该造场了。父亲便在村西头临近太平沟的那块麦田地头上,拔去大片麦子,清出一片开阔地来。先用铁锨平整了,再套上牲口石磙,一遍遍碾压。很快,一块平整明亮的麦场就碾好了。父亲点燃一支烟蹲在场边,望着光溜溜的麦场惬意地笑了。
俗话说,蚕老一时麦熟一晌。场造好后,一阵干热风吹过,原来绿油油的麦田在布谷鸟的叫声中成熟了,一片金黄。父亲把一把把磨得雪亮锋利的镰刀交给我们,说,割麦吧。
数日紧张的收割,麦场里堆满了麦垛。放眼望去,整个村庄被形态各异的麦垛包围着。夜晚,淡淡的麦草味儿混合着泥土的芳香,在徐徐清风中,在月光下四溢开来,沁人心脾。这时,父亲揉了一棵麦穗,一颗颗金灿灿的麦粒展现在眼前,笑意顿时在脸上一圈圈漾起。
翌日,太阳尚在梦中酣睡,父亲、哥哥和我已手持桑叉把麦垛扒开,把麦子摊在麦场上。当太阳把麦场照得红彤彤时,我们已在麦田挥镰收割。收割间隙,又把摊在场上的麦子翻晒几次。三夏季节,焦麦炸豆,时间一刻耽搁不得。正午时分,骄阳把麦穗秸秆晒得焦脆。父亲套上牲口拉着石磙,围着麦场一圈圈碾起麦子来。伴随着石磙的吱扭声、麦秸在辗压下“噼噼啪啪”的呻吟声,石磙在麦草上缓缓滚过,麦秸一点点被碾得粉碎,一颗颗黄灿灿、珍珠般的麦粒便跃然而出,在阳光下闪烁出诱人的光泽。
起过场后,麦秸堆在场边、麦滚子(麦粒和麦糠的混合物)堆在场中间。风起时,父亲猛地掐灭烟卷,一把抓起扬场锨开始扬场。此时,父亲头戴草帽,手持木锨,将麦滚子一锨锨抛向天空,节奏舒缓有致。麦滚子飞在空中,化成美丽的抛物线。麦粒和麦糠便在半空中分道扬镳——麦粒在场中慢慢隆起,麦糠随风飘去,坷垃与石块飞向远方。此时,父亲仿佛是一个身怀绝艺的画家,挥洒之间,就画出了一幅绝佳的油画。
傍晚时分,一抹夕阳把大地映成一片金黄。晚风吹来,小麦的清香飘向远方。抓一把麦子捻在手里,沙沙作响,声音清脆而爽朗。父亲的脸上露出了惬意的微笑。捡几颗麦粒撂在嘴里,嚼了嚼,麦子在口中发出“嘎嘣嘎嘣”的声响,麦子的香味使父亲脸上漾起一道道皱纹。
头场麦下来,就开始麦祭。贡品已准备好——几碗水果和油炸食品码在竹篮里。父亲接过贡品恭恭敬敬摆放在麦堆前面的供桌上。这是为五谷神上的供。父亲说,土地为社,五谷为稷,统称社稷。每年此时,乡亲们都要为五谷神上供,感谢五谷神的恩赐。
“放炮!”在父亲的喊声中我高兴地点燃了鞭炮,“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便在打麦场上响起。这时,村里其他人家的打麦场也响起阵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父亲在这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中点燃了香火,在供桌面前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
麦祭结束后,我躺在光溜溜的麦场上。麦场很凉爽。喧嚣的麦场沉寂下来,一弦弯月挂在空中,繁星在空中闪烁。夜风吹来,凉爽宜人——带着泥土和麦草的芳香。小河里,青蛙快活地鸣叫。此时,我想起了小时候生产队的麦场,也想起了钻麦秸垛捉迷藏时的场景。彼情彼景,恍若隔世。晚餐时喝的二两白酒驱除了一天的疲惫,也带来了无限的遐想。
小麦打好后,人们便又在布谷鸟的“麦秸垛垛”的叫声中开始垛垛。父亲把麦秸一叉叉垛起,圆的或方的。放眼望去,蘑菇云似的麦秸垛环绕村庄。此时,父亲说,麦收结束了。此时,麦场就完成了它的使命,只留下那个孤零零的麦秸垛独自守候着这一片土地。
随着时代的变迁,麦场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麦收时节,联合收割机隆隆驰过,收下来的麦子被装上车运到家中,晒到庭院干净的水泥地面上或平房顶上。原来半月二十天才能结束的麦季,如今只需要两三天。麦场,渐渐成为历史,深深地印在脑海里,化为温馨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