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瑞
这篇小文,我是想说水井的,在没说水井之前,先说个“喜鹊吃西瓜”的故事。一年夏天,我回黄村,陡然发现,黄村周围的西瓜地里,满是挺立的草人,满是飘舞的红橙黄绿青蓝紫的塑料袋子。这是干啥呢?乡亲们告诉我,这是吓喜鹊哩。近三个月,天大旱,坑塘沟河都干了,喜鹊渴极了就飞到地里吃西瓜,任凭草人、塑料袋子威胁恫吓,仍然照吃不误。于是,满地西瓜蛋子被糟蹋得一片狼藉。喜鹊知道,不吃西瓜就渴死。由此可想,鸟儿离水没法活,人们离水岂不更难生存。
在古代,人们都是“逐水而居”,都是居住在有水的坑边、塘边、沟边、湖边、河边、江边,生活地域很狭窄。自从人们发明了井,生活的范围就扩大了,无论迁徙到哪里,只要打眼井,就能居住、生活、劳动、繁衍生息。不是说靠水吃水吗?其实,靠井也能吃水。
豫东平原上,大多数村庄都是一村一井,井的模式也相似。井身是竖筒,圆形,直径1至2米。井深10至20米。井墙是砖头砌成的。井底有泉眼,井水从泉眼里汩汩流出。井台有的是圆形,有的是方形。
黄村是个椭圆形的大村,南北长一里多路,竟有5眼井,分布在村的四角和中心。我曾在中心井边问过一位白胡子老爷爷,这5眼井都是啥时候打成的?白胡子老爷爷说,他也曾问过他的爷爷,他的爷爷也不知道这些井是啥时候打成的。因为这5眼井很老、很古,所以人们都习惯叫它“老古井”。
老古井,很深,水很旺,大旱之年也没有干过,坑塘里的水都干了,它也不干。老古井的水,冬暖夏凉,细品品,甜丝丝的。夏日正午打出的井巴凉水,喝上一瓢,身上的汗立马散去。即便经常喝生水,也没听说谁闹肚子。傍晚挑两桶水回家,洗洗脸,抹抹澡,深感周身凉快。村里要有谁家操办红白事,买了肉怕坏,那时候也没有冰箱,就用绳子把肉拴住,吊到井里水面上,既防腐,又保鲜。还有人头天晚上把西瓜吊到井里,第二天捞出来吃,那滋味真叫一个爽。老古井,莫不是天然冰箱。冬天早晨去打水,老远就看见井口冒热气。晚上打出的井巴温水,淘红薯,洗萝卜,也不觉得凉手。老古井的水,很神奇。当水由清变混,那是要刮风。当水向上涨,那是要下雨。当水向下落,那是要天旱。人们走到井边看看水,比听天气预报还准哩。
记得,我跟随大人去打水,用钩担钩住水桶下井里,无论怎么摆,水桶总在水面漂,就是摆不倒。大人告诉我,水桶下到井里后,先要有节奏地左右摆钩担,使水桶跟随钩担左右摆,然后把钩担向下猛一送,带动水桶翻个底朝天,咕嗵一声扎水里,紧接着再猛地提起钩担,又把水桶带个口朝上,水就灌满了,最后拉起钩担,一把一把地倒,把水桶提出井。我经反复练习,终于学会了打水,心里比夏日喝井巴凉水还欣慰。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老古井的水,养活着黄村人,养活着一代一代又一代的黄村人。黄村人能不以涌泉相报吗?能不以更虔诚的心情和行动养护它吗?村民们自动组织小分队,拉着架子车,步行数百里,到豫西大山里运来青条石,在井口周围砌成结实而又漂亮的井台,以防浊水流井里,以防草木刮井里,以防禽兽掉井里。
尤其几年一次的淘井,更像一场养护水井的重大战斗。战前,由村里权威人士召开动员会,进行人员分工,组织兑砖、兑面、兑菜、兑烟酒,因为淘井那天,所有参战人员,无论男女老少,还要集体吃一天大锅饭。战斗开始了。在井下,下井人淘井水、挖淤泥、修井墙……紧紧张张。在井上,摇辘轳的、拉吊绳的、和石灰的、运砖头的、改污水的、拉淤泥的、准备换班下井的……风风火火。我也曾参加淘井,不过,仅仅是个编外勤杂工,只能端茶倒水递烟酒。战斗结束了。井水洁净,井墙整齐,井口漂亮,老古井焕发青春,活像蓝宝石在村中熠熠闪光。
青龙治水。这是黄村人的信仰习俗。春节过后,村里人就开始张罗,用竹竿、柳枝、青麻编织“鳌山”。正月十五那天夜晚,各家各户吃过饺子,就挑着灯笼,赶到水井边,把自制的彩色油灯摆在“鳌山”上,然后就上供、烧纸、放炮、磕头,祈求风调雨顺,祷告家和事兴。水井旁,整夜灯火通明,人影绰绰。
当我在北国南疆奔波几十年后,一年春天回乡探亲,不由愕然。我问乡亲们,咱村那5眼老古井咋都没了?有人就笑,老古井早就填住了,那些地方早就盖成二层小楼了。乡亲们纷纷告诉我,压杆井多好哩,省时、安全、卫生,压出的水清澈、洁净、甜美……
我惘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