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范闽杰
投笔从戎
五、投笔从戎
关于袁世凯出走登州的事情,有两个问题值得研究。说其值得研究是因为以往的各种著作中分歧很大,真伪混杂。其一,袁世凯出走的真实原因是什么?其二,袁世凯是从哪里到登州去的?
如果把很多传记和史料归纳起来,他们认为袁世凯出走的原因无外乎有两个——“被逼出走说”和“科举失利说”。
“被逼出走说”,最早应该是出于张謇的自订年谱。由于手头能找到的资料有限,我没有查到这本年谱,只是在刘厚生先生著的《张謇传记》里看到了转述:“年谱续称,积忤族里,众欲苦之,故挈其父旧部数十人赴吴公。” 这种说法很值得怀疑。首先,四世同堂的袁家分爨后,袁世凯就带着牛太夫人等众女眷移居淮阳县城,远离项城,没有机会再陷进家族矛盾的是非之中;其次,以袁世凯桀骜不驯的性格和豪侠仗义的为人,断不致如此不敢面对矛盾,仅因“众欲苦之”就抛下妻儿老母,踽踽独行,远避他乡。
袁世凯入庆军初期,吴长庆安排其跟随张謇学习八股制艺,所以,两人有过师徒间的辈分差异。赴朝前期,张謇因欣赏袁世凯办事能力,曾向吴长庆举荐,说明两人关系尚可。但后来,吴长庆因山东、朝鲜防务和李鸿章意见相左,两个同乡结下梁子,李鸿章便想方设法排挤、打压吴长庆,致吴长庆在金州任上郁郁而终。张謇作为最受吴长庆厚爱的幕僚,很替吴长庆愤愤不平。以他当时的资历当然奈何不了李鸿章,但袁世凯千方百计交结李鸿章,并为李鸿章赏识,张謇是知道的,所以,他决定拿袁世凯说事。张謇联合几个旧时幕僚,自己亲自捉笔,以联名公开信的方式将袁世凯骂了个狗血喷头,袁世凯被描绘成一个忘恩负义、曹操似的白脸奸雄。袁世凯选择了以沉默对待诋毁、让时间消弭一切恩怨的策略,但内心愤怒是一定有的,两人因此绝交十年。他们这段恩怨,且在以后的章节中再作介绍。但作为一对冤家,张謇对青年时期的袁世凯没有什么好感完全可以理解,自订年谱中有上述对袁不利的臆断亦属正常。
“科举失败说”,这也是绝大多数人所持的观点。他们认为袁世凯因为不学无术导致乡试失败,就发誓永远远离科举,所以才出走登州,投军钻营。这种说法听似有几分道理,但其实并不全面。他们判断的基础是:科举,和从军是对立的、不相容的。这显然没有道理。
随军读书,不误科举,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当年,由于没有得到及时增援,庐江城破,吴长庆的父亲吴廷香战死。事后,袁甲三力劝到营中求援的吴长庆留在自己营中读书,以补自己愧疚之情,但被吴长庆坚定地拒绝了。且张謇自己就是一边在军中作幕,一边读书备考的典型例子。怎么到袁世凯,投笔从军就成为逃避科举的理由了呢?张謇家世寒微,上几代没有出过读书之人,晚清时期这种情况叫“冷籍”,其家中子弟是没有资格参加科举考试的。张謇的父亲望子成龙心切,让张謇认如皋一张姓人家为同族,去如皋顶籍参加考试。张謇一举而中秀才,如皋张家从此狮子大张口,不断敲诈张謇父子,几乎致原本相对殷实的张謇家破产。张謇同父异母的哥哥大为不满,提出分家,并由张謇独自承担因此产生的大额债务。尚未立业已债台高筑,迫于生计,张謇初入孙云锦幕,后被吴长庆招揽,以薪酬贴补家用。吴长庆对张謇极为倚重,专门为其结茅庐三间,作为读书治事之所,并命其次子吴保初,从謇受业。所以,从军和读书备考并不矛盾。
袁世凯到登州后,吴长庆明确安排袁世凯和次子吴保初一起读书,由张謇教授八股制艺,由朱铭盘教诗韵。综上所述,我认为袁世凯的出走,主要出于生计,而非其他。这个问题的主要观点已经在上一节表述清楚,这里就不再赘述。
在没有看到袁静雪的回忆录时,我一直相信《容庵弟子记》的说法:“袁世凯乡试失败后,怒烧诗稿,从陈州直接出走登州。”等看到袁静雪的回忆录——《我的父亲袁世凯》后,我开始感觉到过去的想法有点问题。袁静雪是朝鲜金氏所生,袁世凯的第三个女儿,与袁克文系同母兄妹,深得袁世凯的宠爱。她在家族中有其特殊的地位,所以她的回忆录有很高的可信度。而且读过之后,过去一直很模糊的几个问题也随之清晰起来,如大姨太沈氏何时何处与袁世凯结识,以及袁世凯与阮忠枢、李莲英的关系等诸多问题,立时变得非常明了。袁世凯出走并非直接从陈州老家,也不是像《容庵弟子记》说的那样,一开始就像班超一样尽焚旧稿,慷慨激昂地立志从军。袁世凯先去了上海,再由上海去登州。
袁静雪这样写道——
“我父亲决定弃文就武,到山东投奔庆军统领吴长庆。”
“在此以前,他曾到上海谋事。上海是当时最繁华的地方,他一方面想领略一下这里的风光,另一方面也觉得在这样一个地方谋事的机会总要比较多些。但是,他营谋了一个时期,始终没有成就。那时候,他一个人住在旅店里,感到寂寞,就去逛妓院。由此结识了一个苏州籍的名妓沈氏。这就是他后来所娶的大姨太太。他们两人见面以后,情好日密。沈氏劝他及早离开上海,另谋出路,并且资助他盘费,鼓励他早日成行。行前,沈氏备酒送行。席间说明,在他走了以后,她立即就出钱赎身,搬出妓院,希望他努力成名,不要相负。我父亲听了以后,也就指天誓日,洒泪而别。后来,我父亲随吴长庆到了朝鲜,果然把沈氏接了去,当他的大姨太太。”
“当我父亲由上海前往山东的时候,无意间在旅途中遇见了阮忠枢。由于他们同行同宿了几天,因此相互结识。他将自己的家世和现在的情况详细告诉了阮忠枢,阮忠枢又给了他一些川资,然后才依依作别。别后,我父亲径直到了山东登州,投效吴长庆。那时候他已经22岁了。有的人(注:指《张謇年谱》记载)说,我父亲到山东投军时,曾冒昧地携带了自己父亲的旧部几十个人一同前往,因而吴长庆对我父亲的印象很不好。这种说法,大概是不确实的。要知道,我父亲由项城老家出来以后,是经由上海前往山东的。这么多人,如果和他一道前行,他在举目无亲的上海是无法安置这些人的,何况他本人还先后受过沈氏和阮忠枢的接济,他又怎么能够有余钱供给这些人的食用呢?”
从这些描述,我们不难得出以下两点结论:第一,袁世凯的家境已经不是想象得那么好,已经到了需要别人接济的程度,也正好印证了他迫于生计而出走的观点;第二,袁世凯离家后的首选并非是要从军,而是在上海没有谋到出路的情况下,才无奈去登州投靠吴长庆,当了一名大头兵。(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