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后”的朋友棋,是我们这一群里,过得最水润的一个。他在大学里当钢琴老师,除了每个月轻松赚来的不菲的薪水,还可以有丰厚的外快。每次出行,我和男友习惯性地去公交站牌下等,他都没有耐心,直接打车,载我们去目的地,抵达后也总是他抢着付账。
彼时他还单身,过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自在生活。不像我们,已成房奴,被银行的债务重压着,小心翼翼地数着钱包里的钞票生活。外出旅行,能用三个轮的蹦蹦车,绝不会用四个轮的出租,假若可以用无轮的两只脚步行过去,哪怕走到大汗淋漓,也是肯下力气的。
于是每次大家聚到一块,都免不了在棋面前,带着点嫉妒,又夹着点无奈,自嘲揶揄一番,说自己不知到何时,才能从无轮人生,到三轮人生,再到棋目前的四轮人生。如果混得不好,怕是岁月在我们身上刻下重重年轮的时候,还不能抵达棋的从容境界。
棋那时只在我们的醋意里,很是受用地笑着,并不能深刻体会,我与男友这样提前步入柴米油盐的情侣在交完月供后捉襟见肘的俗世生活里,是怎样苦痛地挣扎,忍受着煎熬,又用阿Q的精神,自我嘲弄着,寻一些小如气泡的快乐。
而男友,对于棋自由自在的四轮人生,并不像我一样焦灼、艳羡。他只是更紧地牵住我的手,说,不管是几轮人生,最重要的是这一程,我们的心,是否快乐;况且,慢慢前行的人生,才能赏到更多的风景,品到更原汁原味的恬淡,而不是在模糊的车窗里,将一切美好的细节,来不及回味,便飞快地丢掉。
我对于男友的解释,曾经不屑一顾,觉得他是在庸人自嘲,明明知道四轮人生是他也想企及的梦想,那种站在人潮涌动、汗味弥漫的街头,装作漫不经心地挥一挥手,将车拦下的潇洒,他不是不想;他甚至在我们还没有拥有自行车的时候,就开始计划着,将来有了钱,去买一辆越野的跑车,每个周末,都载我去满山清香的郊区,做一次惬意的有氧旅行。
后来有一天,棋终于不可免俗地跟我们一样,与爱情牵手,并开始踌躇满志地计划着自己的人生。也就是从这时开始,棋在聚会的时候,不再一脸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这群俗世男女。而是渐渐现出愁容,总是抱怨,漂亮的女友太能花钱,房子的面积有多大,他在女友心中的地位才有多高。原来很多时候,从奢侈到节约,远比逆流而上的艰难前行更为苦痛。
棋始终无法适应那种要紧缩口袋生活的尴尬,他与女友之间,也因为金钱的摩擦,而频频争吵,到最后,点滴的伤害,累积起来,终于那四轮的出租,载不动这吵嚷的爱,停靠下来,将其中的一个疲惫地放下。
原来这四轮的人生,很多时候,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轻松怡然,假若其中的两个人,彼此计较,不肯宽容,那么,看似宽松的空间,其实是充溢了更多的让人窒息的尘埃。而窗外那靠两只脚,牵手行在路上的人,看过去,倒有了一种悠闲与淡定。
常在小区里碰到一对70岁的老夫妇。每天清晨,为了买下新鲜又便宜的青菜,老人都会蹬着三轮车,载着他的老伴,去很远的菜市场买菜。或者什么也不买,只是载着她,在温润的早晨出一趟门。那时候整个城市还很安静,车辆稀疏,行人静默;他们背靠着背,说着琐碎的家常,或者什么也不说,只微笑看着路边的风景。
我时常羡慕他们,想着自己也有那么一天,可以被男友载着,走到人生最完美的尽头。那样的美好,是两个人用双脚蹬出来的,所以,也定会在这漫长又短暂的一程,留下深深的印痕。
而人生,很多时候就是这样简单。轮子越多跑得越快,我们的灵魂,就会被落得更远,一直到我们将它丢弃在拐角,方才明白,它曾经那么需要我们红尘之中的身体为它停留。
(安宁)